2017年，55岁的朱诚带着将中科院理化所超低温技术产业化的梦想来到中山。对他来说，梦想的启动需要一笔中长期资金。“超低温设备制造对厂房有特殊要求，只有中长期资金才能保障工厂建设顺利完成。”朱诚告诉记者，正是一笔来自银行的8年期项目贷款让中科富海的工厂建起来，公司也逐渐完成了在粤港澳大湾区的关键布局，继续向打破超低温领域的“卡脖子”问题发起冲击。
从“制造业立省”到“制造业当家”，广东正加快推动制造业由“压舱石”向“顶梁柱”跃升。在这个过程中，中长期贷款可以为制造业转型升级、技术攻坚和稳链强链提供稳定的资金保障，对夯实广东制造业的“家底”有重要的意义。然而，一直以来，制造业存在“短贷长用”的情况。为此，国家一直引导商业银行扩大中长期贷款投放。
近日，南方日报、南方记者深入全省各地展开调研。我们围绕制造业中长期贷款发问：广东制造业的贷款供需匹配情况怎么样？应该如何加大中长期贷款投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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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造业转型换挡
需中长期贷款“撑腰”
在中山翠亨新区，中科富海的生产车间内工人正装配大型的超低温设备，这些凝聚了大型低温工程技术成果的设备闪烁着冷峻的银白色金属光泽。“我们打破了国外产品和技术的垄断，是中国第一家拥有大型超低温装备自主知识产权技术的高端装备制造企业。”朱诚很自豪。
实现超低温技术工业化、产业化，需要中长期资金。“我们的综合气岛项目刚刚封顶，装备工厂的二期就迎来动工。”朱诚指着窗外的工地憧憬着，“要跟上步伐领先行业，就需要先投入大量的资金建设厂房与购买设备。”
中科富海是广东制造业企业以关键技术打破“卡脖子”问题、实现产业链自立自强的一员。当前，广东制造业正在紧紧抓住重大战略机遇，加快产业转型升级，不断塑造发展新动能新优势。而这，需要大量的中长期资金“撑腰”。
连续参与“神十三”“神十四”护航椅的研发制造，坐感科技创始人陈敏深刻理解到中长期资金供给稳定对研发的重要支撑。“一张人体生物力学办公椅，从研发到销售需要投入三年左右的时间和500万元资金。正是长期、稳定与高密度的资金投入，才凝聚成高科技产品。”陈敏说，得益于中行800万元的中长期免抵押贷款，公司才能放下现金流的考虑专注于研发。
广东省社会科学院港澳台研究中心主任任志宏表示，实施制造业中长期贷款可以有效地将社会资源心无旁骛向制造业倾斜，让制造业专注于技术创新上面尤其是核心关键技术方面，对中国经济大国、制造业大国的制造业水平稳步提升，并保持高度的韧性和竞争力意义不言而喻。
然而，一直以来，全国制造业企业均普遍存在“短贷长用”的困局。调研中，多家企业负责人提到，存在被迫腾挪资金以匹配企业生产和回款周期的现象，“转贷”“倒贷”等操作既增加了融资成本，也加剧了经营的不稳定。广东申菱环境公司董事、副总裁陈碧华指出，企业如果贷款期限与生产周期不匹配，流动性压力就会增加。
记者调研了解到，一些企业会找高息资金“过桥”，还有一些会放弃具有广阔前景的投资机会，甚至出现出售经营性资产来获取资金的现象。
“由‘规模扩张’转向‘质效提升’，由传统制造模式转向智能制造、绿色制造、服务型制造等新模式，由传统产业体系全面升级为现代产业体系，这一系列的变化给广东制造业中长期融资提出了新方向新要求。”任志宏认为。
中长期贷款被认为是制造业的“甘霖”。“银行中长期贷款有助于企业购置先进设备或标准厂房，有助于企业扩大生产规模、实现技术升级改造，有助于企业实施并购重组完成业务转型，最终推动整个制造业加快优胜劣汰、完成产业转型升级。”农业银行广东省分行公司业务部副总经理张春生表示。
在为企业的发展带来资金保障之外，中长期资金还为企业带来了更为坚定的信心和稳定的预期。中国进出口银行广东省分行信贷员王梅认为，中长期贷款可以鼓励有相对实力的制造业企业增加产能、形成产量。
这在广东申菱环境公司中得到体现。申菱环境公司前三季度增长超过50%，并在过去三个季度连续投资了两家子公司延长产业链。该公司董事、副总裁陈碧华对未来的发展信心满满：“我们在疫情的三年里还在逆势扩张，正是因为中长期资金保障给了我们很大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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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通堵点
增加中长期资金供给
制造业中长期贷款不足对企业发展的限制，已经引起关注。《政府工作报告》连续三年明确要求“大幅增加制造业中长期贷款”。今年7月，银保监会再次下发通知，要求扩大制造业中长期贷款、信用贷款规模，重点支持高技术制造业、战略性新兴产业，推进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提高制造业企业自主创新能力；加大对传统产业在设备更新、技术改造、绿色转型发展等方面的中长期资金支持。
在广东，制造业中长期贷款得到明显增加。来自广东银保监局的数据显示，广东制造业中长期贷款余额首破万亿元大关。与去年同期相比，制造业中长期贷款、信用贷款余额占比分别提升3.93个、0.86个百分点。
从记者获得的数据看，四大国有商业银行广东省分行前三季度的制造业中长期贷款在制造业贷款中占比持续提升，中长期贷款余额普遍较年初增幅在20%—35%之间，部分银行中长期贷款在制造业贷款中占比已接近45%。
但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制造业中长期信贷提速明显，但企业需求仍未被完全满足。采访中，企业或金融机构均认为，广东制造业仍需进一步扩大中长期贷款比例。
今年9月，利扬芯片获得了第一笔8年期的中长期贷款，被用于购置芯片测试所需的设备。“芯片测试行业每增加一套设备，就能增加多一份产能与营收。芯片测试的千亿赛道上中长期资金让我们保持领先的姿态。”但利扬芯片董事、董事会秘书辜诗涛也指出，如果没有自有厂房土地，估计很难获得中长期贷款。
利扬芯片的故事反映了企业需求与银行风控顾虑的冲突。调研发现，当前银行中长期贷款普遍在3—5年之间，5年以上期限占比相对较少，以项目融资为主。一家国有大型银行公司部负责人表示：“特别是高新技术科技型企业，在没有抵押的情况下，几乎拿不到中长期贷款。”
银行的顾虑也不无道理——中长期贷款金额大、期限长，在较长的还款时间内存在较多的不确定因素。上述银行公司部负责人表示：“中长期贷款，遇到的经营波动会比发放一两年期的流动资金贷款更大。”
与此同时，制造业设备是专用设备，在资产处置上相对困难，这也是各家银行加大中长期贷款的掣肘。企业反映，在实际的贷款过程中，银行更多建议企业申请一年期贷款，然后再根据情况“转贷”“倒贷”。
由于担忧相对较高的风险，银行审核也更为严格。车宇轩表示，超过5年的项目贷款在评审、风控、回款周期都会有较高的要求。
与期限较短的贷款相比，期限加长伴随而来的是相对较高的利率。制造业企业对于融资成本较为敏感，这也制约中长期贷款进一步扩大。“基于节省成本，企业也有所顾虑。”陈碧华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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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家银行把信贷资源
向制造业中长期贷款倾斜
近日，广东省委十三届二次全会提出，坚持抓大产业、大平台、大项目、大企业、大环境，把制造业这份厚实家当做优做强，在新的高度挺起广东现代化建设的产业“脊梁”。
处在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关键时期的广东制造业，亟待建设与制造业中长期融资相适应、相匹配的环境和机制体制。广东银保监局副局长陈晓勇表示：“加大对制造业的中长期资金供给，有利于保障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提高制造业企业自主创新能力，促进制造业向高端化、数字化、智能化转型，进而推动广东省制造业高质量发展。”
任志宏认为，有效加大制造业的中长期贷款，尤其是为重点项目建设、核心产业链条以及亟待发展的行业和产业引入更多的资金支持，对于进一步拉动投资、扩大市场需求、强化资源保障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效。
记者留意到，各家银行正不断探索扩大中长期贷款的“实招”“硬招”，把信贷资源向制造业中长期贷款倾斜。
如在增加供给上，邮储银行广东省分行提出开展固定资产贷款、项目融资等中长期贷款，在风险可控的前提下，可不受行业授信政策相关硬性约束。在机制赋能上，广发银行新增高技术制造业中长期贷款为绩效考核指标，并列入该行的“十四五”发展规划。在产品的创新上，清远农商行针对购买标准厂房，贷款额度最高为所购买物业成交价格的80%，期限最长10年。
但进一步扩大制造业中长期贷款还需要系统性的支持。业界形成了共识，扩大制造业中长期贷款，需要政、银、企携手，共同建立与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相适应的融资市场环境。
制造业企业要获得中长期贷款，也需练好“内功”。建行广东省分行科技金融业务部总经理鲍杰汉认为，企业应增强自身经营能力，同时优化内部财务管理及披露制度，保持良好信用水平。
广东银行业也正在重新审视制造业中长期贷款对于银行的价值。“中长期贷款是银行最基础、最重要的资产。通过大力发展中长期贷款，银行既可以优化资产结构，也可以培育一批合作关系稳固、综合贡献度较高的客户，甚至从中挖掘行业龙头客户或冠军企业，为自身高质量发展奠定坚实基础。”农业银行广东省分行公司业务部副总经理张春生表示。
工商银行广东省分行公司金融业务部副总经理晏彦也认为，贷款风险不完全取决于期限长短，更应该落到具体的行业与客户，这需要从业者在实践中加以分析判断。“企业新投的中长期项目具备发展前景，会带来稳健的现金流，毫无疑问我们愿意去支持它。”
在机制赋能上，银行内部需要建立起敢贷愿贷的保障机制。中行广东省分行金融部总经理陈锦波认为，银行可从绩效考核、费用激励、优惠政策配套、机构队伍、尽职免责等方面着手，为业务发展搭建合适的跑道。
在风险补偿金上给予大力支持，会降低银行对于风险的担忧。广州一家农商行建议，政府部门要进一步增强包括专项风险补偿基金、产业引导基金在内的多种政策性金融工具效能。广东华兴银行公司银行总部总经理陈东方进一步建议，可由财政、银行部门、保险公司等共同出资建立制造业中长期贷款风险补偿基金或损失准备。
市场期待政府、银行、企业探索出一条市场化的新路子。广东华兴银行公司银行总部总经理陈东方期待：“政银企更为灵活、有针对性的中长期融资策略，让制造业有稳定而可靠的资金来源，把更多的精力、更加专注的力量用在技术创新与改造上，实现制造业做大做强。”
记者手记
给制造业企业更多胆气和底气
大产业、大平台、大项目、大企业、大环境的建设中有着“大机遇”。类似中科富海、利扬芯片、申菱环境这些优质的公司凭借着自身强大的技术实力在产业链和创新链迈向高端，抢占新领域开辟新赛道。
在做优做强制造业厚实家当的发展过程中，设备更新改造、重大项目建设、技术攻关研发、重要物资储备、先进产能建设，都离不开长期稳定的资金保障。
稳定的中长期资金成为支撑着他们的胆气和底气，这些制造业在爬坡过坎中也在呼吁广东金融业进一步提升与制造业融资需求的期限适配度。
在与制造业的高质量发展的同频共振当中，银行业也将获得推动自身转型升级的重要动力。
当前，商业银行聚焦于寻找优质资产，处于爬坡过坎的制造业尤其是先进制造业成为有待挖掘的“富矿”。商业银行将迎来更多的风口上的优质制造业客户。新形势和新挑战下，商业银行只有积极创新中长期信贷产品，优化制造业企业债务期限结构。才能带来显著的经营能力提升。
编者按
制造业高质量发展是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中之重。当前，广东吹响“制造业当家”号角，进一步提升金融支撑能力具有重要且现实的意义。为挖掘广东金融服务制造业高质量发展有益经验，寻找进一步拓展金融服务制造业深度和广度的路径，南方日报派出调研团队奔赴广东各地，即日起推出“制造业当家 金融有作为”系列深调研，敬请垂注。
【记者】黎华联 陈颖 唐柳雯 周美霖 张艳 唐子湉
【摄影】肖雄石磊戴嘉信
【实习生】何立言
【海报设计】刘玉洁
【策划统筹】王溪勇 陈颖 唐柳雯